农大学子农民情
荆门市农业局原副局长、高级农艺师陈再明
（2017年9月17日）

　　各位领导、同志们：
　　大家好！
　　我是一名普通的农业工作者，从发奋读书、跳出农门，到学习农业、又回归农门，而且一辈子工作在农村，与农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。今天，我就给大家讲讲一个农大学子的农民情。
　　我出身农家，年少时家境贫寒，两度辍学。1954年发大水，家里房屋倒塌，小学五年级就回家，给别人家放牛。骑在牛背上看书，第二年考上了六年级，因为成绩好，保送上了初中。“三年困难”时期，我高二又辍学，回家当农民。白天在阳光下劳作，晚上在油灯下自学。班主任知道我爱学习，不愿意放弃我，在离1962年高考还有一个月时，他上门要我报名参加高考。在这一个月里，我通宵达旦奋力备考。一次次清晨，父亲给我送来用米糠和树皮做的粑粑，硬邦邦的难以下咽，我接过来，一边啃一边复习。由于高考成绩好，我填报了北京大学的志愿，在家里等捷报。左等右等，等来的却是北京农业大学（现中国农业大学）的录取通知。我很不解，同学们也很诧异。班主任说：“志愿是我改的”，他劝慰我：“毛主席秘书王观澜在北农大当校长！中国是个农业大国，学农好！”我做了两手准备，先去北农大看看，不行就回来，来年再考。到了学校，看到好几处挂有巨幅的毛主席给王观澜的题词“既来之，则安之……”，我感觉毛主席的这句话就像是对我说的，遵循其教导就留下了。
　　从择校开始，我就踏上了坎坷的人生路。五年大学毕业后，我分到了国家计委，后来又被炮兵第63师挑走。毛主席上山下乡的号召发出后，部队不折不扣地执行，就将我送到了湖北荆门。我先后在乡镇和县委办公室工作，仍然坚持自学。不久，经过大学班主任的推荐，我考上了公派去美国读研的留学生，亲朋好友都为我高兴。当我拿着通知书去找县委领导时，满以为领导也会为我高兴，没想到却挨了批，没去成，痛失了人生一次重大的转折机遇。后来省社科院、农科院也多次商调，都因以县里缺人为由被一次次拒绝而留了下来。这一留，就是35年，直到2003年退休。
　　回想起来，从北大到农大，从国家机关到炮兵部队，从乡镇到县委，从公派留学到基层工作，我的命运就像过山车，旋转了几个来回。从这一历程中，我认识到：择校、择业最终受社会对自己的选择！虽然感到很委屈，但没有影响工作。
　　六十年代末，我在棉花集中产区李市镇工作，当时正推广营养钵育苗移栽，省、地、县逐级检查，群众思想不同，领导压力大，局面十分尴尬。我深入到群众中去，了解农民并不知道这是一项增产措施，一味拒绝，说什么“营养钵，泥巴沱，不省事，麻烦多。”于是我办起了试验田，组织群众参观，讲操作技术，增产原理，一年下来，亩产棉花由原来的500斤增加到800斤，受到了国务院棉花领导小组的充分肯定。第二年，顺利实现了棉花营养钵育苗移栽全覆盖。农民大幅度增收，都说你这个大学生太行了。为此，镇里老领导们戏称我为太学生。农民的亲情和领导的信任，逐渐抚平了我心里的委屈。
　　荆门有一座全省最大的人工水库叫漳河水库，是70万人用8年时间修建的，有效库容22亿立方米。因为良田被淹，库区移民生活贫困，时有上访。为此，我用了三年的时间，徒步对沿库港汊和104个村民小组进行了多次实地考察，翻山越岭，披荆斩棘，穿行在无路可走的村组之间。有一次，中午看见不远处有一户人家，我在湖边山边七拐八拐，赶到时却已经天黑。这是一个五口之家，听说市里干部来调查他们的生活状况，非常热情，连忙安排吃住。晚饭吃的是红薯，一边吃一边拉家常。他家原来住在山下的河边，有5亩多地，修水库时，搬到了比原来高150多米的半山腰，零星开垦了一亩多旱地，只能种玉米、红薯。他们看得见漳河水，却用不上，就在岩石上凿了个蓄水池，保障日常饮用。全家年人均纯收入不足100元，生活十分艰辛。他家有个懂事的小男孩，睡觉时紧贴着墙，生怕挤着我。半夜，他大叫一声，一脚把我蹬醒，惊恐地说：“我梦见上学时滚下了山坡。”他一把拉着我说：“叔叔，帮我们修条路吧！”小男孩渴望的眼神让我刻骨铭心，这实际上是整个库区人民的呼声和渴求啊！我记下了。第二天一大早，我用棍子挑着还没有晾干的衣服出发了。当时做农村工作的干部经常是这样，这叫“吃碰饭，睡挤铺，挑着杆子晒衣服”。作为农业工作者的我更是风里来雨里去，日头越毒越要下地头，常常被晒得黝黑黝黑，群众开玩笑说：“远看像个要饭的，近看像个烧炭的，仔细一看，嘿，你是农技站的！”
　　考察结束后，我撰写了两万多字的考察报告，提出了梯级水力发电、修环库公路、库区开发等建议，得到了当时省委书记的重视，很快制订了库区扶贫开发计划。后来，我被任命为库区扶贫开发和防汛抗旱指挥长，每年利用夏闲冬闲时间集中全部机械与劳力开发山地资源，利用漳河水库大水体热岛效应种植柑橘三万多亩，现在已发展到十多万亩。品种不断优化，品质不断提升，畅销国内外。后来，修通了环库公路，
　　发展水产养殖，村民既捕鱼又种地，很快摆脱了贫困。目前，漳河水库已成为省级观光旅游胜地，沿库都有美丽的农庄和柑橘采摘园，收入十分可观。当年那个小男孩也成了农庄老板，每天用汽车送孙子上学。
　　在多年的实践中，我根据工作性质与需要，实现了由社会调查、组织领导向经营管理和技术推广的转变。一步一个脚印，样样出成果，有几项在全省获一等奖，论文在全国性的刊物上发表，还有一项成果参加了全国成果展览。为此，我被破格获得了全省第一批高级职称。不论什么职务和职称，不论在哪个岗位，我始终心系农村，情系农民。正是因为这种深深的农民情结，退休后我没有忘记党的根本宗旨，变休闲养老为科技养老、劳动养老，毅然决定辞去国内外几家公司的高薪聘请，其中有大学时我带过的越南留学生姓黎，我给他取的中国名字叫黎明，五年相处，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2003年我退休时，他的儿子在越南国家农业部门工作，当时越南正是发展杂交水稻的高峰期，一年可种三季，但是一缺种子，二缺技术。黎明想到了我，通过中国大使馆和我的导师及学校领导找到我，约我在广西省凭祥市签约，三年200万元人民币。我想如果我签约了200万元，农民就会少增收1000多万元，于是我发电：“像你爱你的国民一样，我爱我的父老乡亲”。他回电：“海内存知己，天涯若比邻”。这是我40年前在北京和黎明分别时，在他的纪念册上签的留言，可见其感情深厚！可是尽管这样，也抵不上我与农民35年的情结，我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，继续扎根在农村这片肥沃的土地上，扎根在群众之中，为农民排忧解难。
　　有一次，我到一个村讲农技课时，村民们围着我诉说水稻的病情。村民艾学新拉着我的手哭着说：“这几年水稻得了怪病，每到灌浆时，就烂梗、白穗、倒伏、发臭，减产一半，稻草是烂的，稻谷是黑的，牛无好草，人无好粮，吃又吃不了，卖也卖不掉，日子真难过。”我听了心里很难受，也知道遇到了难题，但没有退却。我把农户艾学新家的八亩水田作为定点调查防治田，从五月到九月定时定点观察、记录、检测。在确诊为水稻细菌性基腐病后，为买到对症的药剂，我跑遍了武汉三镇五十多家药店，还托人从浙江购一种杀菌剂带到武汉。因火车晚点，我在武昌站等了一个晚上，第二天早上将药带到荆门，又通知户主到荆门火车站等着拿药，保证了按时间和设计方案实施，确保了实验的科学性和严谨性。
　　田间观察记录是个苦活，每次观测都在三个小时以上，尤其是七月份，烈日当空，下田如进蒸笼，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，眼花了揉一揉，腰酸了捶一捶，蚊虫咬了擦一擦，蚂蟥叮住了浑然不知，中午饿了就站在田里吃自带的干粮。群众见了说：“您为了让我们吃上一口好饭，您自己却不能好好吃上一口饭。”
　　经过五个月的努力，我准确地掌握了水稻基腐病发病规律，摸索出有效的防治药剂，成功地攻克了多年来被农民谈“腐”色变的难题。这一年艾学新的八亩水稻总产从上年的6000斤增加到了11300斤，接近翻番，单产总产双超历史。收割时，田边站满了围观的群众。第二年，在村干部的支持下，全村群防群治，统一讲课，统一施药，增收稻谷12万多斤。第三年，改用土壤消毒的办法，效果很好，并且户平节省开支1300多元。我还培训了十多个技术员，联网控制了7000多亩发病田块，年增收稻谷200多万斤。为了推广这一经验，我写了两篇技术性文章，刊登在《湖北植保》期刊上。经过三年以基腐病为重点的病虫防治，艾学新已成为当地水稻病虫防治能手，能够独立帮助周边村民防治病虫害，成为省农业厅授牌的科技示范户。全市现已被授牌的科技示范户有50多户，涵盖瓜果、蔬菜等各类种植户及专业生产合作社，他们在带头致富、带领致富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。
　　退休后单位每年组织老干部外出考察学习，我因支农离不开，都没有参加。2010年上海举办世博会，单位又组织老干部去参观，并到苏杭考察，在几位老同志的劝说下，和大家一起去了上海，这也是我退休后参加的唯一一次外出活动。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一个叫朱太阳的贫困户给我打的电话，说他租种的20亩水稻田，移栽后刚活蔸就枯黄、死苗，电话里他一直哭，又说不清楚秧苗病情。接到这个电话后，我二话没说，当晚就坐上了返回武汉的火车，接着赶到荆门，没顾上吃早饭、中饭，直接赶到他家。到田里察看，发现秧苗根系发黑，水面气泡不断，断定是前茬作物的秸秆在偏高的气温下，快速腐烂，产生的硫化氢气体中毒。当场叫干部组织了十几个劳力下田活泥增氧，几天后秧苗恢复了正常。
　　然而祸不单行，一个月后他的秧苗颜色深绿，分蘖很多，就是不拔节长高，不孕穗，急坏了朱太阳，夜里十二钟给我打电话。因晚上无班车，我就骑了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，天亮就赶到了他的田头。经辨认，是苗期没有防虫，受叶蝉危害后产生的病毒，得了青矮病，就组织劳力拔掉病株，用无病苗分蔸补栽，减少损失。
　　一波三折，更有甚者，因为他不识字，抽穗期防病时误打了除草剂，产生包颈，稻穗抽不出来，要耽误扬花受粉期。我又急忙送去解药，施药后，指导并和他一起用竹竿敲打穗头，尽早抽穗，避免了损失。可见，一个贫困户在缺乏技术的情况下，脱贫有多难啦！于是，我给他找了一个科技示范户，进行一对一的帮扶。
　　2011年七月下旬至八月上旬，荆门正是中稻抽穗扬花期，因持续高温造成全市20多个品种出现高空壳率问题，种子纠纷不断。为了减少农民损失，抽穗期我每天一大早出门，带上草帽、水壶、馒头、打狗棍，走村串户，每天行走30多公里，劝导农民灌深水，改善田间小气候，减少空壳率。因高温中暑，我恍恍惚惚，踏上刺桩，凉鞋被刺穿，脚板被刺破，鲜血直流。一位相识的老支书把我扶到小溪边休息。没有药，就把脚放在清凉的溪水里降温止血，然后继续行走。接下来的几天，我拄着打狗棍忍痛走完了全程，使5000多亩稻谷没有一亩因高温减产，十多个品种无一例种子纠纷，减少损失150多万元。
　　退休十多年来，我开展较大规模的技术讲座上百次，共辐射农户数万户，技术指导作物面积近百万亩，帮助农民增收数千万元。我处理了一百多起重大的病虫害防治问题，没有出现一次差错，成了农民信得过的朋友。我做到了交友零距离，指导零失误，服务零收费，我接受农民赠送的唯一礼品是一根打狗棍。这既是农民对我的关心，也是一种期待，希望我能平平安安地继续为他们服务，实现奔小康的梦想。八十年代初，我提出漳河库区产业扶贫建议，在省委的关怀和市委的领导下，三年时间，万人脱贫。如今，在党中央提出的打好“扶贫攻坚战”的决战中，我又欣然承担了几个贫困村的技术扶贫任务，努力做到项目精准，技术精准。积极推广稻田种菜、种瓜、种豆和稻田养鱼、养虾等多种高效种养模式。为了使农民通思想，我给他们讲故事：龙虾原产墨西哥，20世纪30年代由日本传入我国，曾一度被视为有害生物，用“龙虾恨”药剂捕杀。由于它有极强的繁殖力和极高的营养价值，市场行情好。农民看到了商机，于是因势利导就在稻田里挖深沟，创造条件让它繁殖，很快形成了龙虾外销产业。稻田养甲鱼原自明代，据明史《承天大志》记载：时任安陆州（今钟祥市）的兴献王朱祐杬曾安排给朝廷的贡品是桂花香稻和稻田甲鱼，被皇帝御批为“香稻嘉鱼”。为了再现这一产品，我们在稻田里养甲鱼，在稻田边种上桂花树，稻花、桂花花期一致，香薰渗透，稻谷清香，这样就成功打出了这一历史文化品牌。现在稻田养虾、养鱼都成了扶贫的好项目被推崇，在全市已发展到100多万亩。
　　在产品生产中，积极推广二维码可追溯质量产品、“三品一标”产品、富硒产品，现已生产富硒食用菌、蔬菜、水果、板栗、水稻、土豆、鸡、鸡蛋等有机硒系列农畜产品，都获得了国家检测机构的合格证书。同时推广电商和“互联网+”，积极开展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，补高端产品短板、营销模式短板、创新技术短板，使产品增值、畅销而脱贫致富。
　　创新驱动孕育出新的经济增长点。如农民想增产，往往采取增施化肥、农药的办法而适得其反；我则选择了减少化肥、农药用量，增加光照强度的措施。增光措施是通过光照强度仪测得的大数据，用偏导计算、验证、确定高秆作物最佳栽培行向，使作物可获得4万lnx以上的光照强度，产量可增5—10%。这一最佳行向就是南北向偏西20度。这是一条节本增收的新路子，也是一条艰辛之路。我在一块连片20亩的水稻田，设置栽培行向有：东西向、南北向以及南北向偏东30度、25度、20度、15度、10度、5度；南北向偏西5度、10度、15度、20度、25度、30度等14个处理。七、八两月，每周两次光照强度的测试，每次都在上午10时、中午12时、下午2时三个时间点，同时在14个行向进行，迎风雨，战酷暑，克服腿软眼花，取得数据并记载。再将大量的数据绘成坐标图，模拟计算公式，确定为南北向偏西20度。在实际工作中，农民没有仪器，做起来有困难，为了实施简便，我用直角三角形函数正切公式tan20°等于0.363970这一两条直角边固定比值，直接教农民步测。就是向南走100步，再向西走37步，就准确地定了向。由于每个人的步幅是特有的，这样男女老少每一个人都能独立完成。这一创新就突破了增光照栽培的技术障碍。有一个连片2000亩的水稻示范片采用这一措施，比对照片增产了11万斤稻谷。
　　又如在生产富硒水稻时，我精准计测有效功能叶的叶面积和生育期，调整硒元素浓度和施用的时机，使富硒水稻成本下降了50%，而含量增加了一倍多，向农民奉献了又一可行的致富新“硒”望。有7个贫困户生产了4万斤富硒水稻，增收了3万多元，同时还利用富硒水稻付产品生产了富硒土豆和鸡、鸡蛋，每亩稻田又种秋土豆增收了2000元，3000只鸡及鸡蛋增收了99000元。
　　半个世纪以来，我奉献给农民的是技术，更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、真诚和责任。奉献是双赢的：农民得到了实惠，我得到了慰藉；农民收获了物质财富，我收获了精神财富。几十年来，我也失去了很多，我失去了留学机会，失去了在大城市、大机关和科研机构工作的机会。但当我的调研报告得到实施，一系列科研成果得到推广，尤其是农民得到增产增收的时候，我觉得失去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。实现人生价值，就是要把个人价值最大化与社会价值最大化统一起来，服从国家需要，接受社会选择。
　　各位领导，你们已经接受了党和人民的选择，祝你们在各自的岗位上艰苦奋斗，创业创新，取得辉煌的业绩。
　　谢谢大家！